今天大年初二,我们一家到岳父家拜年。吃完午饭,按事先的约定,儿子留在姥姥家住一晚,我和妻一起回家。
我住的小城一元三轮儿很多,一块钱几乎可以拉到小城所有主要街道,所以我出门几乎不骑车。步行走了没多久,迎面过来一辆三轮儿。妻叫住司机,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,眼眉很浅,给黑色的羽绒服帽子兜成的圆滚滚的脑袋和鸭蛋脸,让我一下子想起《西游记》里的齐天大圣。齐天大圣要价四块钱,原来过节期间三轮也趁机涨了价。好在妻是砍价高手,非两块钱不坐,司机大概看出妻的坚决,也可能他清楚附近客源很少,而我家又在客流量大的广场附近,不拉我们他也得空车广场去,于是便堆笑说:“两块就两块,反正都不——”他没说出来,我接了一句:“对,反正都不赖。”
上了车我不禁暗笑:齐天大圣想说什么呢?反正都不是外人吗?还是反正都不错呢?事实上我们又是外人,又不是不错,要真不是外人或者要真不错他就不应该要钱了,当然要真那样我们也不能砍价了。当然我所说的都不赖也不是真的不赖,萍水相逢的,有什么赖不赖的?他和我这句随口说出来的话,不过是给砍价后的成交找一个借口,以求合作愉快吧。
车开了起来,虽然立春已过,但风还是很凉,这“春寒料峭”真是有道理。我伸出手把侧面和前面面开着一条小缝的简易玻璃窗关好,风小了些,但还是很冷,因为门是开着的,冷风还是从门口灌进来,这样简易的三轮车,都不关门,可能因为门栓在外面,对乘客来说,开着门比关了门更安全吧。因为是大年初二,路上行人不多,车也比平时少得多,来往的除了贴了喜庆的红条幅的轿车,就是我们坐的这种一元三轮儿。我看了看齐天大圣,他在聚精会神地开车,从反光镜了看,他的脸有些红,应该是在这样没有遮挡的冷风下整天吹着的原因。
到了广场,遇上堵车,三轮走得很慢,因为家已经很近了,有等待的时间就到家了,我们便下了车,妻子付钱时,齐天大圣还冲我们笑了笑。
刚走不多远,便听到有吵闹声,寻声望去,见一个身穿浅兰西服的年轻人正在用力踢一辆三轮车,还用拳头猛击驾驶坐上的人。再仔细一看,被打的正是刚拉我们的齐天大圣。只见他一脸怯懦地把头偏向一边,躲过迎面而去的拳头,身上胳膊上挨了几拳,嘴里好象在说着:“你怎么能打人呢?”年轻人在大吼,说的什么听不清,年轻人还在抡拳,齐天大圣还在躲闪。只听“哗”的一声,应该是年轻人砸了齐天大圣的车玻璃,这时过来几个人把年轻人拉到一边,一个人扭头喊着齐天大圣让他开车快走。齐天大圣愣了一下,打着火,开着车向我这边驶来,看着那张给黑色羽绒服裹着的脸,木木的,没有表情,我的心里忽然有些难过,再看那车,那块我刚拉过的窗玻璃,右下角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窟窿。他没有看我,他应该已经不认识我了,一则我只是他每天拉的众多客人中的一个,不会记太清,二则经过刚才的变故,他可能不想认识任何人了。车从我身边驶过,从那开着的门望进去,前排的坐位上躺着几块碎玻璃。
回头再看那个年轻人,在几个人的阻拦下还不依不饶,要追过去,给几个人拦着,撕扯了一会儿,见齐天大圣已经走远,才强硬地吓下身边三轮车驾驶座上的女人,熟练地登上三轮,开走了。
回到家,我的心还是很难受。眼前总是浮现齐天大圣那张木木的脸。他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呢?他为什么毫不反抗?是自知理亏?还是因为和年轻人相比,他已经老了?忽然我想,如果是我,在这种情况下会怎样呢?或许年轻人会因为看到我还不够渺小而不那么野蛮,但如果他如果认为自己足够强大要对我那么野蛮呢,或许我也不会像那个司机那样木木地等着挨打,我可能会和他一比高下,因为我还不到四十岁,还有拼一拼的资本。但十年以后呢,二十年以后呢,我就五十了,六十了,那时再遇到那样强横的年轻人又会怎样呢?怕那时也只能象那个司机那样木木地等着挨打了。想到此,我不禁心头一冷,这冷更胜过刚才的春寒,更胜过严冬腊月。
这时我忽然萌生一个愿望,那个司机真是《西游记》中的齐天大圣就好了,他要有孙行者那样的除暴安良的本事,一定能在大庭广之下给那个野蛮的年轻人当头一棒,让他不再张狂,让那些崇尚野蛮的人不再野蛮,让那些老实人、年老的人不再木木地等着挨打,然而……
然而,他不是齐天大圣,只是他的裹着的脸让我联想起齐天大圣罢了。世间又哪有齐天大圣呢,我们当中多数人都是老实人,老实人应该怎么办?纵然你不是好欺负的人,你又能永远不老么?等你老了又应该怎么办?
今天是大年初二,但我的心却并不喜悦,它被一股寒冷的气流侵袭,冷得深入骨髓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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